第 180 章 乌鸦(2/5)
老人保佑家里六畜兴旺,五谷丰登,要求棺材表面的图案雕刻成牛、羊、猪等牲口或者农作物。哪怕后来大家都不养牲畜不种庄稼了,也这样刻,起象征的作用。
父亲工作时非常专注,弹一根墨线也要眯着一只眼睛观察很久,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。木块与木块之间的衔接、图案的雕刻、涂漆染色……每个步骤他都做得非常细心。虽说几乎所有棺材的表面雕刻的都是猪牛羊等牲口,但他竭力使每口棺材上的图案都具有独特的姿态和韵味。
每口棺材都令定做者称心如意,但父亲好像还没有做出令自己满意的棺材。每做完一口棺材,他都要围着观看几遍,这里摸摸,那里敲敲。每次观看结束,他都会失望地摇摇头,叹一口气,然后继续做下一口棺材。
自父亲十六岁继承祖父的衣钵以来,不知做了多少口棺材,但就是没有为祖父做。父亲似乎知道祖父要活很久很久,所以迟迟没有为他做棺材。也有可能是,父亲迟迟没有为祖父准备棺材,所以祖父才活了很久很久。母亲也曾把祖父的长寿怪罪到父亲头上,说他没有孝心,只顾着给别人做棺材却不为自己亲爹做。
父亲终于决定为祖父做棺材。他磨亮了所有刀具,各式各样的刻刀、小斧头、锯子、尺子、各色油漆……整整齐齐摆满了一整张长桌子。父亲的神情里有一种虔诚的庄严感,工具的清理和摆放近似一个仪式。
到了砍树的日子,家里聚集了很多来帮忙搬运木头的人。父亲忙着递烟敬酒,母亲在厨房做饭之余忙着端茶倒水,我在作坊负责整理伐木要用的工具,家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。在人们热烈的谈笑声中,没人注意到祖父和乌鸦相互呼应的“嘎,嘎,嘎……”,一声接一声,时高时低。
乌鸦在电锯的噪音中急躁地跳来跳去,不断发出短促而绝望的嘎嘎声,但就是不离开树。树倒下的一瞬间,它突然收住声音,静静地站在树杈上。乌鸦最后也没有飞离树,它被树枝压死了。父亲拔了它翅膀上的几根羽毛,拿回来插在没有装水的小花瓶里,说是留作纪念。
祖父在梧桐树倒下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中猛然惊醒,快速转动白色的眼珠,双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,试图站起来。他的膝盖还没拉直,随即又一下子跌进椅子里,破竹椅发出刺耳的咯吱声。伴随这声响,祖父的身体发出一两声“咔擦”,近似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。他吐出一句:“乌鸦!”
我说乌鸦死了,祖父怔了一下。过了一会儿,他直起布满皱纹的脖子,对着电灯长叫两声“嘎——嘎——”,跟乌鸦的叫声一模一样。之后的几天,只要我一打开电灯,他就发出乌鸦的叫声。
梧桐树被锯成厚实的木板,晾晒过后搬进作坊,门窗里散发出隐隐约约的木料气味。父亲开始修理木板,把准备用的挑出来,挪到一边。
祖父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墙上,久久不动,竭力捕捉隔壁的声音。在一片锯木头、削木块的声响中,他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,咧开的嘴里露出暗紫色的光秃秃的牙床,一丝口水从嘴角流下来。
祖父笑了,因为笑得太剧烈,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我们偶尔还听到他的哼唱声,声调一阵高过一阵,充满无限的喜悦。
棺材店老板一年多没来了,但那段时间订做棺材的人猛增。有些才四十多岁的人也来给自己买棺材了,急切得就像明天就要去世似的。父亲还在忙着挑选、测量给祖父做棺材的木料,拒绝了他们。有人加两倍的价钱,他也不为所动。
一切都准备好后,父亲把自己关在作坊里,正式开始做棺材。有时候我们叫他吃饭他也不理,只得由我给他端去,看着他吃下去。他嘴里嚼着饭菜,注意力却全在那些木料上。
木屑运走一堆又一堆。
半年后,祖父的棺材终于完工。放在以前,这么长的时间里,父亲能做十多口棺材。
父亲从作坊里走出来,满头满脸都是木屑,连呼吸里都带着梧桐木料的气味。
跟其他棺材一样,这口棺材的表面涂的也是黑漆。每一块木板都被打磨得跟玻璃一样光滑,木板与木板之间的连接处没有一丝缝隙。棺材头尾两端一向都是雕刻“奠”字并涂上白漆,但这口棺材上刻的全是乌鸦。“奠”被两只正展翅的乌鸦代替了。棺材的左右两面以及棺材盖上也各刻了一只体型特别大的乌鸦,展开的翅膀占据整个空间。黑乌鸦嵌在漆黑的背景里,身形完全是由深浅不一的刻痕和不同程度的黑勾勒出来的,圆圆的眼珠除了黑,隐约还带点深邃的暗红。
父亲没有在棺材表面雕刻猪牛羊,他对死后的祖父好像没有要求。这令母亲很生气,“你说你刻的这是什么?鹅不像鹅,鸡不像鸡……”母亲伸直食指,指着图案问父亲。就在她的手指快要戳到棺材上时,父亲一把挡开她的手臂。
“是乌鸦,你不懂。”父亲说着便往她面前站,挡在她与棺材的之间,以免她靠近棺材。
父亲并不在意母亲的不满和咒骂,他彻底被这口棺材迷住了。他微笑着来回打量已经搬进堂屋的棺材,精神焕发,嘴里还哼着歌。晚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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