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80 章 乌鸦(3/5)

睡到半夜,他会突然起床,打着手电筒去观赏棺材。光柱横在父亲的脸与棺材之间,有时,他的脸正对着乌鸦的眼睛,让人一时分不清是他在看乌鸦,还是乌鸦在看他。

祖父的棺材做好了,但他还不死。

母亲对父亲说:“如果你让他看到棺材,不是看到,瞎子看不到,让他摸到棺材,他可能就死了。有些老不死,不亲眼看过自己的棺材就赖着不死。”父亲只是狠狠地瞪她一眼,不发一语。

有一天早晨,父亲脸还没来得及洗就去看棺材。他走进堂屋,看到祖父像只壁虎一样趴在棺材上,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祖父又细又瘦的手指在棺材上抓来抓去,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抓住的着力点,以使身体不滑下来。他像以前拥抱梧桐树那样拥抱棺材,费力地昂起脖子,嘴里发出呜呜声。

父亲回过神来,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的宝贝,揪住祖父衣服的后领,把他从棺材上揭下来,扔到门边。一声微弱的“嚓”后,祖父身上的那件穿了几十年的深蓝色中山装被撕下一截,露出来的脖子和肩膀上,每一根骨头和鼓起来的筋都清晰可见。

父亲慌里慌张地用袖子擦拭祖父蹭在棺材上面的灰尘,擦了两三下,才想起衣服布料质地太粗糙,不适合用来擦精致的棺材。他在桌子上找到那块平时用来擦棺材的海绵,彻底擦干净了,发现棺材没有一丁点损坏才松一口气。.ξgyuxt.e

祖父被摔到地上后,又掉过头,往摆放棺材的方位爬。父亲抓住的他的两只肩膀,把他提回杂物间,扔进椅子。

祖父是从旧门下面的那条裂缝爬出来的,地上全是手指抓过的痕迹。父亲拖来一块旧木板,堵死了裂缝。

母亲很高兴,她以为祖父确定自己有棺材后就会死去。她整天都在唠叨,祖父的葬礼该邀请什么人参加,最后得出结论,能邀请的都邀请,人越多越好。

每天早晨起来,母亲都要摇晃着因久坐而发胖的身体走到杂物间的门前,踮起脚,伸直短而粗的脖子,透过门上的那扇布满蜘蛛网的小窗子看祖父是死是活。每次观看后她都会拉长脸,骂骂咧咧走回阁楼,继续织她的毛衣。父亲也常去看祖父是死是活,确定祖父还活着,他快速缩回脖子,深呼一口气,又兴高采烈地去欣赏棺材了。

祖父最终还是死了。

父亲观赏棺材,一般只看外表。一天中午,他心血来潮,打开棺材,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内部。棺材盖才揭开半截,父亲一屁股坐到地上,脸色煞白,像是被谁迎头重重打了一棒。

祖父平躺在棺材里,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母亲新织的黑色毛衣。由于他太瘦,衣服上没有一丝起伏,跟平摊在棺材底差不多。

突然出现在棺材里祖父并没有吓到母亲。她伸手进去,抚平祖父胸口处毛衣上的一道褶皱。她说:“刚好合身。”似乎很有成就感。后来父亲提议给祖父换上寿衣,遭到母亲的拒绝。她说,那是她织得最好的一件毛衣,穿在祖父身上最合适。

棺材的外表和内部,以及祖父身上的衣服都一尘不染。祖父的脸上还剩下一层足以展示表情的干肉皮,他的嘴角有明显的笑意,那是胜利者的笑。

父亲还在守着棺材,没心思张罗葬礼。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是母亲邀请的,大部分纯粹是来凑热闹的。我家楼上楼下都挤满人,人群中传出故意压低的说话声:

“死者叫什么?”

“不知道……我以前不知道我们镇有这个人,只听说是棺材木匠的老爹。

“木匠的爹居然才死?我以为他是在我爹前面死的。”

“我以为死的人是做棺材的木匠,他半年多没有露面了,原来是他老爹啊。”

中午,主持葬礼的村长打开堂屋大门,人们进去点香吊唁死者的时候到了。秋日的阳光照进堂屋,棺材通体发亮,无数张人脸的轮廓印叠在跟镜子一样光滑的棺材上。棺材上的乌鸦冷眼旁观,眼珠随着人群缝隙里透进来的光亮闪烁。

棺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,低语声停止了。原本要插进香炉的香,在人们手里静静燃烧,烟雾久久不散。

在浓郁的香雾中,棺材表面的乌鸦越发鲜活。乌鸦稠密的羽毛层次分明,浓黑又不失轻盈感,黑亮的眼睛像在盯着众人看,又像是什么都没看。

长久的沉默后,人群里爆发出赞叹声。他们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又一圈,忍不住伸手去摸乌鸦的眼睛、脖子、翅膀……有些参观者跟母亲一样,不知道那只黑鸟是鸡还是鹅,但他们已不关心祖父会通过那只奇怪的鸟给我们带来什么福祉,只是看着,呆着。

年老的人羡慕棺材里的祖父。他们说,躺在如此精美的棺材里的死者,在阴间住的一定是一座同样精美的宫殿。祖父作为一个荣耀死者,终于被人们记起。

完全清醒过来的人把手里只剩下小半截的香插进香炉,对着棺材郑重地鞠一个躬,再对失去亲人的我们表示安慰。

母亲深陷悲痛,厚实的眼袋里都兜着足量的泪水,待泪水快完全干了,她才用力挤出几滴,然后再储存在眼袋里。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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